《丧钟为谁而鸣》
FOR WHOM THE BELL TOLLS
作者:欧内斯特·海明威
【文摘】
他们正穿过山坡草地上的石南丛,罗伯特·乔顿感到石南叶扫过他的双腿,感到枪套里的手枪沉甸甸地贴着大腿,感到太阳在头顶照耀,感到有风从山尖上的积雪吹来,凉凉地拂过他的后背,在他的手掌中,他感到姑娘的手是那样的坚定而有力,她的手指被牢牢锁在他的指间。从这只手,从贴着他的掌心的她的掌心,从他们相扣的十指,从与他的手腕交叠的她的手腕,仿佛有什么从她的手中,从她的手指、她的手腕传来,如此清新,像是从海面吹来的第一缕轻风,那风轻得无法扰动静如明镜的海面,轻得仿佛拂过唇瓣的羽毛,轻得仿佛一片叶子在无风的静谧中落下,那么轻柔,以至只有他们的手指才能感受得到,但由于他们用力相扣的手指、亲密相叠的掌心与手腕,那感觉变得有力了、强烈了、迫切了,那么痛、那么铺天盖地,仿佛一阵急流从他的手臂涌上来,让他的整个身体充满了渴望的痛楚与空虚。阳光照在她如黄褐色的小麦的发间,阳光照耀在她那金棕色的、光洁可爱的脸上,阳光勾勒着她颈部的弧度,于是他扳过她的头,将她拥向自己,吻住了她的唇。他能感觉到她在自己的吻中颤抖,他将她颀长的身体紧扣在怀中,感受着她小而紧致的乳房隔着两层卡其布衬衫抵住他的胸膛,他伸出手解开了她衬衫上的纽扣,弯下身子亲吻她,她在吻中颤抖着,头向后仰,后背被他的手臂兜住。然后她低下头,下巴抵住他的头,双手捧住他的头在自己身前摇晃着。他直起身体,用两只手臂箍住她的身体,扣得是那样紧,以至于她的身体离开了地面,紧紧地贴着他,他感受着她的颤抖,然后是她的嘴唇印上他的喉结。他把她放到地上,口中念着:“玛丽娅,噢,我的玛丽娅。”
接着是被碾压的石南的气味儿,以及折断的根茎在她头下面的粗糙感,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她紧闭的眼睑上,她的头向后仰在石南的根中。他终其一生都会记得她颈部的弧线、她不能自已间微微抖动的嘴唇、她紧闭的双眼上颤动的睫毛。她闭着眼睛抵挡阳光,抵挡着周遭的一切,对她来说,天地是红色的、是橙色的,是太阳投射在她紧闭眼睑上金晃晃的红,一切都是那种颜色,一切的一切,这份充实、这份占据、这份拥有,全是那颜色,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天地一色。对他来说,这是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幽暗通道,而后仍不知道通向何方,接着仍不知道通向何方,再往后还是不知道通向何方,总是、永远是不知通向何方,手肘承受着重量陷在泥土里不知道通向何方,幽暗的,永远没有尽头地不知道通向何方,总是紧攥这未知的何方,一次又一次却永远不知道通向何方,此时再也无法忍受而不知道去往何方。时而,忍耐不可忍耐的,忍耐、忍耐以到达那个所谓的何方。陡然间,灼热地、绵延地,所有的何方都消失了,时间全然静止,而他俩都在那儿,时间已驻,他感到地面离开他们的身下,越移越远。
你要将应当永远拥有的一切倾注到实际拥有的短暂时光当中去 。
不把自己拉的屎尿埋好那不叫自由,他想。没有什么动物比猫更自由了,但是猫会掩埋自己的屎尿。猫是最棒的无政府主义者。在他们从猫身上学到这点之前,我没法尊重他们。